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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北鄂州53歲早餐店店主王連生:穿着“脫不下的長衫” 成爲“最會蒸饅頭的文人”

by admin - 2024-01-20 79 Views

羊城晚報全媒體記者 謝小婉

本欄圖片由抖音團隊提供

現實中,他叫王連生,1970年出生,在湖北鄂州开着一家早餐店,店裏只賣三種東西:饅頭、油條、豆腐腦。

網絡上,他叫“江南好”,2019年左右开始在社交平台上記錄生活,漸漸地將自己的日常寫成一篇篇雜文,或幽默詼諧或直諷現實,有網友戲稱其爲“最會蒸饅頭的文人”。

王連生時常穿着一件迷彩的長衫,在蒸饃爐和案台間往返,而“江南好”常常自比是孔乙己。他想他也有“脫不下的長衫”,是在紛繁世界中辛勞大半輩子仍磨不平的固執和執拗,也是對熱愛的文字懷有的真誠和固守。

邊賣早餐,邊弄文字

每天凌晨兩點,王連生和妻子彭紅已經忙活开來,他們是城市裏最早醒來的那一撥人。這是夫妻倆开店賣早餐的第13年,他們像無數勞動者一樣經營着店面,也經營着自己的生活,好似並無奇特之處。

但等磨好豆漿,擡上竈台开煮後,在停下來等待成品的間隙,王連生會自然地开始琢磨起文字來,想到什么,就寫下來。比如,他寫道:“十余年來,我們的早晨,都是從伸手不見五指的午夜开始的,磨漿機的轟鳴聲,刺破了城市的夜空。所有的生靈都睡着了,只有黃燦燦的豆子在磨漿機裏跳躍。”

這樣寫實又不失靈動的文字,帶着獨有的煙火氣,引發網友們的關注。2019年左右,王連生开始用筆名“江南好”在抖音上記錄自己的日常,一开始有字數限制,他字斟句酌,後來限制放寬,他越寫越長,近年來一篇作品每每近千字,或寫他與妻子磕磕絆絆的开店日常,或寫來买早餐的顧客千相,又或者寫他在小城裏所見的樸素景象。

從王連生的作品裏,可以看到他的妙語連珠和精巧聯想,甚而以爲這是個健談的人。在接受採訪前,王連生坦承:“我是個不善言辭的人,甚至面對面的交談,都會讓我感到局促和緊張,可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也有媒體想要拍攝他的日常,他惶恐地寫道:“只怕會拍出一個面部因扭曲而變形,不停地用破舊的長衫拭汗的‘孔乙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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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而,夫妻倆开店賣早餐,妻子才是那個頻繁直面顧客的人,王連生往往就站在後頭,一邊沉默做着早點,一邊仔細地觀察,而後寫成雜文——

自己炸油條時:“炸油條的時候,最怕顧客在旁邊等了……那時候的客人就像是觀賞馬戲一樣,將目光齊刷刷地投向正在油條前賣力表演的我身上。”

顧客等着早點出爐時:“人生最煎熬的事,莫過於癡癡地等,等一個人,等一趟火車,等醫院的一紙檢查結果,而最爲焦灼的,無疑是等我家的油條了。”

碰到難纏的顧客時:“倘若讓店主和顧客賽跑,你會驚奇地發現,他們的跑向,永遠是相反的,一個往東,一個往西。”

“說話是我這輩子致命的短板,寫字卻是我這個人長項。現實生活中和顧客無法言說的心裏話,我可以如行雲流水一般暢快地寫得明明白白。”王連生提到,2018年家中遭遇變故,他一度一蹶不振,爲了轉移注意力,在親戚的推薦下,开始接觸抖音,因爲不會拍視頻,他就嘗試在抖音上寫作。

在王連生的敘述裏,這是他的一次“重拾寫作”,此前近20年的時光中,他在生活中顛沛流離,“不得已背叛了自己熱愛的文字”。

顛沛半生,努力生活

王連生是其父母老來得子,幼時偏瘦,自小靦腆內向,內心還隱覺自卑。但從小,他就很愛看書,也在寫作上,展露出自己的才華,從小學到高中,語文成績一直穩居榜首,作文也時常被當作範文。

19歲時,王連生在共青團廣東省委主辦的《黃金時代》雜志上以“阿煢”爲筆名發表了自己的處女作,稿費和樣刊從千裏之外的廣州寄到偏僻的小鄉村時,左鄰右舍還十分稀奇。

王連生一度以爲,長大後的自己是會從事文字工作:“年輕的時候,心態和路遙筆下的高加林有一點相通,渴望憑借自己的文字特長在社會上立足。” 然而,現實生活擊碎了他的夢。

畢業後,王連生曾寄希望於運用知識改變命運改變家鄉,卻連遭騙局。他又去到廣州佛山一家工廠,一天工作18個小時,但又因爲不善交際,被安排在最不討好的崗位。1993年,王連生來到廣州一家報社應聘,希望能夠重新拾起文字,但真正的崗位其實是跟廣告相關。“除了友人幫了一次外,笨嘴笨舌、舉目無親的我再沒拉過一條廣告了。”他回憶道。

離开廣州,王連生回到湖北老家,此後20年,“突然就沒有了寫字的欲望”。他解釋說:“除了心裏的排斥,還因爲終日的勞碌奔波,爲了一簞食而苦耕歲月,爲了三鬥米而低眉折腰,也沒有了寫字的闲情與逸致。”爲了生活,王連生種過地,去山東工地挖過井,也進城賣過雞蛋。2011年,正式和妻子开起了早餐店。

开店前,妻子彭紅提議,自家賣的早點不用學習市面上的做法,就按娘家的家常做法,不用任何現代添加劑。王連生握筆的手,也开始笨拙地做包子、做花卷、做烤饃、做炕餅、做米粑、做麻花、做油條、做豆腐腦,做各種自創的點心。

店面开起來後,生意好時,蒸饃爐上壘着27層蒸籠,要搭3層凳子站上去,才能將最頂端的蒸籠取下來。後來,街上的人越來越少,再加上疫情影響,生意逐漸蕭條,早點的品種也只剩下饅頭、油條和豆腐腦三樣。“這三樣恰恰是最辛苦,別人最不愿意幹的。”王連生提到。

在文字裏,找回自己

在王連生寫的雜文中,妻子彭紅經常是主角,他寫夫妻間的“脣槍舌劍”和“鬥智鬥勇”:“假如弄翻這桶豆腐腦的不是老婆大人,而是我,那就屬於特別重大事故。這件事一定會在今後的漫長歲月裏作爲老婆大人討伐我的又一件有利武器。”也時常調侃妻子是“錯账大王”,但即使會把家管到破產,也說仍然愿意讓她管錢。

王連生與彭紅,一個生在鄂東南,一個長於鄂西北,兩地相距千余裏,兩人曾經歷過分別又重聚。19歲時,王連生在文字裏寫道:“你若愛他,便給他織一件毛衣吧。”並把刊登文章的雜志送給了彭紅。兩人在一起後,相伴30年來,王連生已記不清妻子給他織了多少毛衣、毛褲和圍巾。“我和她這輩子,是靠一根毛线維系的。正所謂,千裏姻緣一线牽。”王連生說。

30年相伴,夫妻間常有意見分歧鬥嘴的時候,但在兩件事上,王連生和彭紅自有一種默契。

一件是堅持傳統工藝,做早點時絕不放什么甜味劑、增筋劑、發泡劑之類。因而,時常遭到不解,生意也有所下滑。王連生解釋道:“我們的饅頭與別人家的不一樣,人家都是漂漂亮亮的,我家全是开口的。”

另一件是關於王連生的日常寫作。妻子雖然嘮叨,但每天下午都默默承擔守店的任務,而任由王連生去創作,以自己的方式一直默默支持。

就這樣,竈台煙薰火燎,蒸爐熱氣騰騰,王連生就在揉面時,在切饅頭坯時,在做豆腐腦時,構思着點滴文字。隨着關注的人越來越多,王連生逐漸有了一大批粉絲。

年輕時,風華正茂,渴望走上文學道路;中年時,开着普通的早餐店,隱入世俗塵煙中。這樣的反差,很容易引起看客的熱鬧,而對於身處其中的王連生,他只是頻繁地提起孔乙己。他說,自己這輩子都輸在頭頂兩個旋上,正因如此,他和孔乙己一樣固執且迂腐。

“(开早餐店)12年來,我們一直在做着一件喫力卻不討好的事情。”王連生自嘲,“我只是一個穿着迷彩長衫,靠着在街頭賣一些早點而勉強維持生計的‘孔乙己’,除了知道‘茴’字的四種寫法之外,這顆榆木腦袋裏裝着的,便只有油條和豆腐腦了。”他總有一些“放不下”,比如從前去擺攤,一邊看着攤子,一邊閱讀從圖書館借來的古籍,手裏的書有兩個作用,一是滿足求知欲,二是“可以蒙住自己的臉,從而遮擋住路人投射過來的箭矢一樣犀利的目光”。又如現在走紅之後,從來不在視頻中,透露自己的店鋪位置,即使有熱心粉絲提供,被他發現後,也會主動刪掉。

“我一個賣早點的,只有趴在網上,靈魂才能稍微自信一點。”在過往的報道中,王連生曾說過這樣一句話。

六七歲那年,父母讓王連生獨自去給遠在百裏外的親戚拜年。年少時的王連生先坐船,走了60裏水路,在下船後,改走旱路,穿田畈,過村莊,翻山越嶺,逾溝跨渠,一路上不知問了多少人,磕磕絆絆,跌跌撞撞,最後奇跡般平安無事地出現在親戚跟前。這件事給王連生留下很深的印象,使得他縱使經歷過生活的苦難,曾有過困頓和迷惘,也隱約帶着一種“不必怕”的膽氣,因而沒有被擊垮,最終在文字中找回信心和力量。

他寫道:有位小朋友曾問我,人,應該如何從人生的冰川期中走出來?

我說,去街角开一間早餐鋪吧,去鄉間闢一畦菜圃吧,去爬一爬皚皚的雪山吧,去蹚一蹚泥濘的沼澤吧。千萬不可躺下去。一定得讓自己忙起來,讓汗水浸透歲月,唯有如此,才能改變自己的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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