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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說肉夾饃:肉不是重點,核心是“夾子”和“饃饃”

by admin - 2023-05-14 83 Views

北宋元符三年(1100)隆冬歲尾,遼朝(遼道宗耶律洪基鹹雍二年,1066,改國號契丹爲遼)首都上京臨潢府(位於今內蒙古赤峰巴林左旗)籠罩在一片雪霧之中。城內館驛裏,北宋使臣陸佃送走了遼朝接待官員,披着厚皮襖,坐回交椅休息。

年初的時候,宋哲宗去世,皇弟端王趙佶繼位。遼朝作爲北宋兄弟之國,循例派出使臣祭奠宋哲宗,恭祝宋徽宗。北宋當然要遣使答謝,這正是陸佃此行的目的。不過,遼道宗耶律洪基身染重病,無法舉行宴會,各項禮儀從簡。陸佃樂得省去繁文縟節,只待差事一了,動身還朝。

此時,館驛中的契丹侍者端來一杯濃茶,給陸佃醒酒。這個侍者會說漢話,做事也殷勤,與陸佃相處頗融洽。陸佃喝口茶,從桌上抓起兩個夾子,一個自己喫,一個遞給侍者。這是使團隨行廚師爲招待遼朝官員,專門做的一種北宋面食。侍者雙手捧着,卻不喫。陸佃問他爲什么不喫?侍者說:“這是南朝食物,我要帶回去給父母嘗嘗。”陸佃很高興,幹脆把桌上剩余的夾子都拿給了他,又問:“知道這叫什么嗎?”侍者回答:“聽人說叫‘石榴’。”陸佃沒聽懂,未及細說,侍者已退出去忙別的事了。

回到开封後,陸佃與家人們談論起出使見聞,提到了契丹侍者孝順父母,卻把夾子叫做石榴的軼事。家人們也不明白,只聽一個孫兒朗聲答道:“我猜侍者說的是‘食餾’,意思是蒸制成的食物。”陸佃和全家人恍然大悟,哈哈大笑。

這個孫兒就是陸遊,後來他將這件事寫入《家世舊聞》一書中。

其實,像契丹侍者弄不清夾子一樣,今天的人在面對肉夾饃時同樣困惑:顯而易見的饃裏夾肉,爲什么不叫饃夾肉、夾肉饃?偏要叫肉夾饃?

“肉夾饃”

由此引出兩派觀點:一派觀點認爲饃夾肉、夾肉饃等稱呼更爲合理准確,肉夾饃這個名稱“不符合語法”, (田惠剛《“肉夾饃”小議》)只是約定俗成,將錯就錯了;另一派觀點則認爲:賓語前置的“肉食、肉用鴿”等詞,意思是食肉、用肉的鴿子,所以肉夾就是夾肉,合起來肉夾饃就是夾肉的饃,“是相當合理的”。 (劉繼超《“肉夾饃”——一種特殊的語言現象》)

時至今天,大多數人還是認可“肉夾饃”這個稱呼,不是錯誤。於是开始琢磨如何解釋?比如有人解釋爲源自“肉夾於饃”,省略介詞“於”,也有人解釋爲“肉被夾在饃裏”“把肉夾在饃裏”,省略“被/把……在……裏”,還有人解釋爲“肉/夾饃”,夾饃就是有夾層的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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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說法都有道理,又都有疑問。比如“肉夾於饃”及“肉被夾在饃裏”“把肉夾在饃裏”太囉嗦,日常生活中誰會故意舍簡取繁?再有“肉/夾饃”,雖然提出“夾饃”是從肉夾饃這個詞“凝固化”而來的成分, (徐贇《小議“肉夾饃”》)但只是解釋了“夾饃”一詞的由來,卻找不出歷史和現實中有“夾饃”這種食物。所以肉夾饃從何而來?依舊是一筆糊塗账。

肉夾饃是陝西重要的地方小喫,本地人自然關注其名稱含義的謎案。像飲食文化學者宿育海先生詢問樊家肉夾饃第三代傳人,“他也是支支吾吾,說不清楚”。又提到聽人說“饃夾肉”諧音“沒夾肉”,爲了突出食材,把肉前置。 (宿育海《西安的肉夾饃及其文化》)還有歷史學者賈志剛先生認爲:肉夾饃起源於唐太宗時,朝臣宇文士及把肉末塗抹在餅上的喫法。 (賈志剛《爲西安肉夾饃正本清源——以餅夾肉食用法始於唐朝新論》)

這些說法都在強調肉和饃/餅,而忽略了“夾”。比如“沒夾肉”,假設最开始商家喊的是“饃(沒)有肉”,是不是今天的肉夾饃,就該改叫“肉有饃”了?至於宇文士及喫的肉末餅,更沒有夾,而且,餅等同於饃嗎?

其實,解釋肉夾饃的含義,無須把肉、夾、饃三字拆开組合,顛來倒去,大費周章。只須想想“肉包子”一詞,就直接切題了:肉不是重點,包子是關鍵。同理,肉夾饃的核心就是“夾子”和“饃饃”。

什么是“夾子”?夾子也叫夾兒,與唐宋時期的包子(包兒)、角兒(角子,清代餃子的前身)等詞的結構類似,子、兒是詞綴,無實際意義,不需要拆成夾、子或夾、兒來解釋。夾子的詞根是,典型的形聲字,左形符“飠”+右聲符“夾”,表示這是以面夾裹餡料捏成的食物。

在宋代,夾子非常普及,屬於“從食”,即主食之外的小喫、零食,上至官宦、下到平民,都喜歡喫。像北宋範鎮《東齋記事》、兩宋之際方勺《泊宅編》等書中,都提到過夾子,甚至還傳到了遼朝。

南宋吳自牧《夢梁錄》卷十六《葷素從食店》記載有鵝眉夾兒、筍肉夾兒、江魚夾兒等種類,指鵝眉豆、筍片和肉、魚肉等葷素餡料,還有細餡夾兒,當指個頭小的食材做餡,像北宋王禹錫《海陵三仙傳》提到“枸杞夾子”,便屬於細餡夾子。

根據夾子個頭大小、餡料多少,可以蒸煮,也可以煎炸。如南宋孟元老《東京夢華錄》中有煎夾子,《夢梁錄》有油炸夾兒等,又稱爲油夾兒。宋代浦江吳氏《中饋錄》載有“油夾兒方”,就是制作油夾兒的方法:“面搜劑,包餡,作夾兒,油煎熟。餡同肉餅法。”簡單來說分四步:和面、擀皮、包餡、油煎。注意:面粉沒有發酵。必然是因爲皮薄、餡少,過油即熟。

如果是大個夾子,還是需要發酵,與饅頭、包子一樣。北宋詩人蘇舜欽說:“食中不設蒸饅餅夾。”意思是蒸的饅頭、蒸餅、夾子是從食,不是正餐主食。蒸餅也是饅頭,見於明代周祈《名義考》:“即今切面蒸而食者曰蒸餅,又曰籠餅……即今饅頭。”南宋周密《武林舊事》卷六《蒸作從食》將諸色夾子、諸色包子、諸色角兒等並列,意味着夾子與包子、角兒等同樣是“蒸作”而成。再加上原本饅頭有餡,像《東京夢華錄》中記有羊肉饅頭、筍肉饅頭、魚肉饅頭、蟹肉饅頭等種類。可見饅頭、夾子和包子的差別,主要在於面皮捏合的形式不同,饅頭是在底部封口,包子在頂部封口,夾子則是兩片面皮拼合。像《夢梁錄》中有一種金鋌夾兒,肯定不可能是以金箔制作的夾子,是指其形狀如金錠,推測是底部平直、頂部彎曲。

所以宋人往往會把饅頭和夾子並稱,不再特指具體食品,而是做爲美食代稱。比如北宋名相王旦說:“此地不是與人理會饅頭夾子處。” (北宋張耒《明道雜志》)還有南宋詩人徐俯說:“今人飯客飲食中最美者無如饅頭夾子。” (南宋周紫芝《太倉稊米集》)有人說饅頭夾子(兒),當然也會有人說夾子(兒)饅頭。再添上一個“肉”字前綴,比如《東京夢華錄》中有白肉夾面子。如此一來,肉夾子(兒)、肉饅頭很容易在口語中縮略爲肉夾子(兒)饅頭。

而饅頭就是饃,或饃饃,正如明代謝肇淛《五雜俎》記述饅頭:“非餅也,京師謂之饃饃。”自遼、金到元朝,北方經過長期民族融合,語音也發生了變化,表現爲元代周德清《中原音韻》,比如唐詩中的入聲字消失。這一過程中,出現很多新讀音,像“自家”一詞被連讀爲“咱”。而饃,很可能產生於饅的聲母、頭的韻母連讀。

這樣,肉夾子(兒)饅頭,就變成了肉夾子(兒)饃饃,最終被省略爲肉夾饃。

從名稱、制法可以看出,夾子和饅頭不是今天所謂的餅。在歷史上餅有兩個詞義,廣義的餅,見於東漢劉熙《釋名》的解釋:“餅,並也,溲面使合並也。”這裏的“溲”意思是水調面粉,就是說,把面粉合在一起叫餅,因此所有面食都可以稱爲餅。比如唐代的籠餅是饅頭,宋代的湯餅是面條;狹義的餅,是胡餅。在西漢時,隨着“絲綢之路”开通,西域地區衆多“胡食”傳入中原,其中有“饢”,是把面餅貼到爐壁上,加熱烘烤而成。這是胡人做的面食,當然叫“胡餅”,或者叫“爐餅”,也就是今天的餅。史載東漢末年,漢靈帝喜歡喫胡餅。到了唐代早已深入民間,安史之亂爆發後,唐玄宗倉皇逃出長安,走到鹹陽時至中午,飢腸轆轆,楊國忠便去市集买來胡餅獻給唐玄宗。

胡餅可以加芝麻,也可以加油,還可以加餡,就是今天的餡餅。北宋初年陶穀的《清異錄》一書,記載有“曼陀樣夾餅公廳爐”,意思是公廳爐烤制的有曼陀羅花紋的夾層胡餅。把餅分出夾層,自然是爲了加餡。在宋代有白肉胡餅、豬胰胡餅、和菜餅等種類。

實際上,扁平的胡餅不烘烤,也可煎炸做熟,再加上餡料,就與油夾子區別不大了。元代忽思慧《飲膳正要》提到“肉餅”,用羊肉及配料“捻餅,入小油煠”。所謂“捻”就是捏,與油夾子的做法一樣。所以到明代,饅頭也就是饃,還有包子,與胡餅外形差異大,還可以區分,但是夾子卻消失了。像明清之際學者方以智《通雅》只能猜測:“夾子者,殆今之合餅乎?”宋代盛行一時的夾子,最終被餡餅同化了,只保留下與饃結合使用的肉夾饃的名稱。

肉夾饃的原名肉夾子(兒)饃饃,在今天還能找到一些方言遺存,就是甘肅涼州(武威)方言,肉夾饃就叫肉夾子。 (王繼中《涼州方言詞語匯釋》)

總而言之,肉夾饃的夾,本字是,非動詞包夾或名詞夾層,其源頭是魏晉時期的肉餡饅頭,通過改變面皮捏合方式,在唐代發展出角兒,在宋代發展出包子、夾子等品種。宋代被通稱爲饅頭夾子,而饅頭在元明時改稱爲饃或饃饃,由此誕生了肉夾子(兒)饃饃、肉夾饃的稱呼。並且,在實際生活中,宋代的夾子與餡餅混同,致使今天無法區分肉夾饃一詞的真實含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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