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有些名氣的美食佳餚,都有一個不同凡響的來頭,在徽州民間,不少是掛靠這兩位爺的:乾隆與朱元璋。
乾隆是在皇宮裏含着金勺子長大的,即位後,又是“康乾盛世”,經常巡遊,人間美食還不盡着他喫?與他關聯的,多爲珍饈奇味;朱元璋在徽州,正是打天下的要緊時,“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夥食肯定一般般,沒准還有喫了上頓沒下頓的時候。
於是,故事就來了:朱元璋一次兵敗徽州,逃至休寧一帶,腹中飢餓難熬,命隨從四處尋找食物,一隨從草堆中搜尋出逃難百姓藏在此處的幾塊豆腐,但已發酵長毛,因別無它物,只得將此豆腐放在炭火上烤熟給朱元璋喫。不料豆腐味道十分鮮美,朱元璋喫了非常高興。轉敗爲勝後,下令隨軍廚師制作毛豆腐犒賞三軍,毛豆腐遂在徽州流傳下來。
還有一個版本,是他幼年做苦工時的,與徽州沒啥幹系。
徽州人做人家(節儉的意思),戲言一個鹹鴨蛋能順着新安江喫到杭州,這塊土地上出現臭鱖魚醃鹹肉乃至毛豆腐就自然而然了。
即便生動有趣,也很難斷定故事的發生地是否就在休寧。然而,當下聞名遐邇的毛豆腐“落戶”在休寧藍田卻是不爭的事實。這不,車過南塘,巨大的廣告牌倚山而立,撲入眼簾:《舌尖上的中國》拍攝點方鑫玉毛豆腐……
怪不得我臨行前電話她家女婿喬風要定位,他說不必不必,沿屯黃公路過來,絕對迷不了路。
下公路,拐進藍田鎮,每隔三五十米,就有箭頭所指,直抵一徽派建築;青磚門樓右側,掛着諸多牌匾:休寧縣藍田鎮方鑫玉家庭農場、方鑫玉豆制品廠、方鑫玉徽廚技能大師工作室、黃山市非物質文化遺產傳習基地……
毋容置疑,最恰如其分又彌足珍貴的還是左側的一塊牌子:豆腐坊。
門樓正中,一只皮毛黃灰的小狗曲前膝而立,不吠且不搖頭擺尾,很淡定地望着我。
人來客往,司空見慣,那眼神分明是:大場面我見得多了!
廳堂裏靜無一人,正中長案幾,東瓶(平)西鏡(靜),中間一座鐘。
典型的徽州人家。
兩邊牆壁上照片不少,多爲那年央視電視裏的鏡頭,一部《舌尖上的中國》,一下讓方家的毛豆腐爆得大名!
臭鱖魚、刀板香、毛豆腐,已然徽菜“三足鼎立”。
後面顯然就是毛豆腐的作坊了,不大的空間裏,幾個婦女正在忙碌着,以我外行的眼光看,似與一般做豆腐的過程無異,只是成方快後,一板板地碼起來,搬至一熱烘烘的屋裏發酵,需幾天時間,茸茸的毛就是在這裏長成的。
我問一中年婦女:喬風在哪裏?
“去黟縣送豆腐去了,一下就回”,她一邊回應我,手裏還在幹活。
我又問主人方鑫玉在哪?
“我就是呀,喬風是我大女婿。”
那語氣,讓我想起一句老話:丈母娘看女婿,愈看愈喜歡。
她顯得利落精幹,清清爽爽。
二十來歲就做豆腐了,這一幹就是四十多年。
我問她:你家毛豆腐爲啥這么好喫呢?
“會做毛豆腐的人很多,但味道是學不來的,最重要的原因是制作工藝的細節。”
“就說這點滷吧,我家用的是自制的發酵酸水,其中的微生物隨着點滷,像種子一樣流進豆腐裏。”
“一天只做6000多塊,手工限量版,每一道工序都一點馬虎不得。”
說着說着,她的女兒走過來,朝我笑着點頭。
“手藝都傳給她了,豆腐坊也交給了女兒一家打理了,做出的豆腐與我不差上下。”
說到這裏,方鑫玉露出了欣慰的笑。
把手藝和品牌傳給後代,這可是最重要的財富啊!
女兒叫吳紫薇,模樣像媽,很樸實也很有活力,現在是方鑫玉毛豆腐的非遺傳承人。
一鍋豆腐幹出鍋了,譁啦啦地倒在蔑匾上,熱氣騰騰的,方鑫玉熱情請我品嘗,隨便喫。
鹹鮮、韌勁、耐嚼。
一個不大的作坊,囊括了豆腐家族的所有成員:老豆腐、水豆腐、豆腐乳、豆腐衣……旁邊的小屋裏,還有蒜蓉醬、黃豆醬、辣蘿卜絲等等。
不斷地有人進進出出,既有村裏鄉鄰买幾塊豆腐回去紅燒做午飯菜的,也有遠道而來訂大單的。
勤勞、肯做、能幹、實在,可以說是這門家風吧。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喬風給我的第一印象也是這樣。
他是皖北蚌埠人,有文憑,有技術,那年在藍田修公路,與方家大閨女戀上了,成了上門女婿。
工地上夥食不好,方家的毛豆腐看來沒少喫。
他個頭不高,言語平和,說起方鑫玉毛豆腐,如數家珍。
作爲女婿,放棄原來的工作來做豆腐,這種抉擇,也不是輕而易舉能做出的!
“動因是什么呢?”我問他。
“喜歡。”
做自己喜歡的事情,這可是人生的幸事;多少人在“不喜歡”甚至厭惡的泥淖裏滾了一輩子而不能自拔。當然,“喜歡”真在你面前時,你是否有勇氣,舍棄其他而去決然地擁抱。
喬風顯然不後悔當初的決定。他很辛苦的,外面的事全包了,幹得風生水起。
我調侃他:你可是場面上的人啊!
與他岳母說得一樣,做毛豆腐最要緊的是工藝,工序就那些,大家都知道,可做起來大有講究,就看你愿不愿意費力費錢。
“譬如泡渣,得用燒得滾开的水一遍遍地衝,這樣才能去掉豆腥味。整個過程要兩小時,要用多少水?”
“我家鍋大火旺,滾水管夠。”他笑着說。
把“开水”叫做“滾水”,是休寧方言,看來喬風已經很“休寧”了。
除了磨黃豆用了電動,毛豆腐的制作全是手工。盡管方鑫玉這個牌子已經很響了,他覺得還是沒必要做大,管理一旦跟不上,會適得其反。
“豆腐是一塊塊做起來的,得要有耐心與恆心。”
我欣賞喬風身上的沉穩與謙遜。
說起《舌尖上的中國》,他很感激,沒有這檔電視,方鑫玉毛豆腐哪能天下皆知?喬風由衷地欽佩那批編導攝像,素養與專業水平都很高,一點架子都沒有,啥事都和你商量。
“自然狀態,我幹我的,他拍他的,不造作、不刻意。”
正因爲記錄了生活的本原,所以就有了深深打動人心的內在感染力。
不知不覺我們就聊到了喫飯的時間,他真心留我,我也就不推辭了,只是要求:一碗米飯,一盤煎毛豆腐足矣。
“毛豆腐要長着長長白毛的。”聽了我的話,喬風笑了:毛不要太長,白中帶黃最好。
一家人都還在忙着,我一人先喫了。一個很秀氣的白底青花盤子,裏面四塊煎得微黃的毛豆腐,每塊上是一小坨自制鮮紅的辣椒醬,醬上數點青蔥。
這是標配,一紅一青,畫龍點睛,民間的審美水平很高呀!
“中國狀元縣”的休寧人想象力也很豐富,這一點紅,被稱爲“魁星點鬥”,寄托着一舉登科的美好愿望。
還有一小煲紅燒毛豆腐、一碗醃豬臉肉。
我飯量不大,硬是多喫了半碗,細嚼慢咽,毛豆腐所剩無幾。
半天時間,沒見到喬風的岳父,老人家在豬場照應着一百多頭豬。聊天時,不斷說到藍田花豬的現狀與發展,我也回憶了第一次得到一個藍花火腿的喜悅與興奮。
花豬也是藍田的一個品牌,得擦亮叫響。
邊上一位老婦人聽着聽着,再三要我去她家看豬崽。
我挺納悶,咋回事呢?原來她把我當成販小豬的販子了。
許若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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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休寧·有滋有味|藍田尋味毛豆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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