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業革命期間,英國煤礦工人下礦時會隨身攜帶一只金絲雀,這種鳥類對氣味異常敏感,能夠嗅出瓦斯泄漏的氣味,預警可能發生的礦難爆炸。
韓國被稱作全球經濟的“金絲雀”,常在外匯市場發出警告。韓元近期兌美元匯率已突破1:1400關口,創2009年金融危機後新低。盡管韓國央行已在2022年多次出台政策幹預外匯市場,但收效甚微。
“跌跌不休”的還有日元,其匯率於近日跌破145日元。9月22日,日本央行罕見動用外匯儲備直接买入日元,這是23年以來首次。
多國貨幣貶值的導火索源自美元开啓了加息周期,美國國債利率上升由此吸引全球資金回流。俄烏战爭引起的通脹、即將到來的美國中期選舉,讓美聯儲在加息幅度上更爲激進。
美聯儲在9月22日宣布將繼續大幅加息75個基點,提高基准利率升至3%-3.25%的區間,創2008年金融危機後最高水平。
這直接引爆了第二天的國際外匯市場,除美元外的主要貨幣都出現不同程度貶值。英鎊單日貶值高達3%,一年內貶值近24%,歐元則在近期跌破1:1美元關口,但仍不及日元從2021年至今的俯衝式貶值(近30%)。
人民幣也於近期跌破7.14,但今年以來最大貶值幅度不到12%。相比世界其他主要貨幣,屬於貶值幅度最小的第一梯隊。
爲穩定外匯市場,9月26日中國央行宣布,將遠期售匯業務的外匯風險准備金率從0上調至20%,是近兩年來的首次調整。就在9月初,央行同樣下調了金融機構“外匯存款准備金率”。
“央行‘一升一降’式的調整政策,顯示出目前人民幣匯率完全不同於其它外匯的管控思路。”復旦大學經濟學院教授、金融研究中心主任孫立堅向南方周末記者解釋。
人民幣相對“堅挺”、各國貨幣接連貶值,讓人聯想起1998年亞洲金融風暴。盡管多位受訪專家指出,如今亞洲各國已經汲取了當年的外匯政策教訓,並且加強了外匯儲備,但仍擔憂美元升值可能導致的新興國家危機。
中國政策科學研究會常務理事、經濟政策委員會副主任徐洪才向南方周末記者指出,美元加息短期內不會停止,貨幣貶值疊加通脹,進而導致資產價格破滅、實體經濟崩潰的情況隨時有可能發生,“真正需要擔憂的不是日本、韓國,而是那些在全球經濟鏈上最薄弱的環節(國家)。”
2022年7月,斯裏蘭卡宣布國家破產,成爲本輪美元加息周期中第一個倒下的國家。據道瓊斯新聞報道,由美國總統拜登任命的一組銀行監管機構正在考慮制定新規,要求大型區域銀行增加財務緩衝,強制地區銀行加強資本准備,應對可能爆發的金融危機。
一、日、韓央行加碼外匯監管
最近的一場外匯“保衛战”始於韓國。
當地時間2022年9月19日,韓國經濟日報援引知情人士稱,韓國外匯當局正在要求各大銀行每小時報告一次美元交易、外匯相關頭寸等實時數據,以加強對韓國外匯市場的監控。此前規定是每天報告三次。
外匯管理機構提高外匯頭寸報告頻率,是爲了阻止國際資本的投機交易。截止到9月27日,韓元對美元匯率跌破1400韓元關口,韓元自俄烏衝突以來的累計跌幅達到15%。
9月13日美國公布物價統計數據,CPI回落不如預期。市場預期美聯儲將維持高強度加息節奏,通過上調聯邦基金利率(同業拆借利率),減少市場中的美元供給,來達到經濟緊縮,或抑制通脹。投資者面對高息美元自然會拋售其它國家貨幣資產,轉而持有美元資產,各國貨幣隨即貶值。
“美元加息的影響最直接,一是投資者可能拋售韓元資產,二是全球加息導致各國需求減弱,不利好韓國的出口。”徐洪才指出,尤其是俄烏衝突導致的能源短缺、原料上漲等因素,惡化了韓國經濟的基本面,致使國際資金看空韓元。
韓國經濟高度依賴出口,因此被看作全球經濟晴雨表。伴隨全球經濟低迷,韓國的出口數據正在放緩。根據韓國關稅廳發布數據,截至8月,2022年韓國已經連續五個月出現貿易逆差,歷史罕見。
供給側導致成本上漲,還有全球外部需求轉弱,國家出口競爭力下降,再加上美聯儲加息,徐洪才形容爲“雪上加霜”。雖然匯率下跌會一定程度利好出口,但美聯儲激進加息導致匯率下跌,很可能會在優惠利率能夠促進出口之前,就直接衝擊日本和韓國的金融資產價格,導致實質性損失。
日元暴跌的原因更多在於內部——長期的低息政策。
今年3月,美元兌日元超過114後,日元貶值速度就像坐上過山車。日本財務大臣鈴木俊一等人多次對市場表示,會對牽制匯率過度波動進行“口頭幹預”,他在4月的一次公开會議上指出:“(市場)出現了惡性日元貶值”,“不排除採取任何手段”,但日元貶值依舊。
自1999年《外匯法》修改後,日本實現外匯自由兌換,加之長時間的低利率政策,日元成爲國際市場的首選套利工具。
“市場稱爲Carrytrade,就是借低息國家貨幣的錢,拿去投資高息國家資產。”孫立堅解釋,投資者相當於掙了雙份收入,一個是兩國金融機構間高低利息差,以及兩國貨幣因升值貶值形成的匯率差。
9月14日,日元繼續貶值,日本央行行動由“口頭幹預”升級爲“匯率檢查(RateCheck)”。商業銀行每天會收到來自央行的詢問電話,“將以多少匯率來买入日元同時拋售美元?”市場解讀,這是在爲央行直接下場买賣外匯做准備。
不過在美元持續加息、歐元等貨幣跟進的背景下,日本是發達國家中極少數堅持負利率者,這讓“賣出日元、买入美元”的套利空間持續擴大。根據美國商品期貨交易委員會(CFTC)截至8月30日的數據,“非商業部門”的日元淨賣出爲4.1531萬手(5191億日元),連續3周增加,說明投機資金正押注日元貶值,加劇日元下跌預期。
日元因爲匯率檢查短時間內得到拉升,但隨即反彈回貶值通道,日本央行的動作再次升級——直接买入日元、賣出美元來幹預價格。上一次日本央行執行類似操作是在1998年,彼時正值亞洲金融風暴,日本大型金融機構相繼破產,直接引發日元拋售潮。
市場並不看好日本央行的努力。日生基礎研究所的一份統計指出,日本政府自1995年以後實施對美元匯率單獨幹預36次,但是當月匯率如愿反轉的情況僅爲31%。尤其是在1998年的那一次,幹預後短時間升值至127日元,但很快貶回了147日元。
“這解釋了日本央行行長黑田東彥前期的‘消極幹預’態度,他明白國際投機資金體量太大,央行根本沒有足夠的對賭資金,類似幹預難有長期效果。”孫立堅指出。
截至8月底,日本外匯儲備約爲1.29萬億美元。根據國際清算銀行(BIS)2019年的調查顯示,日本外匯市場每個交易日的平均交易額約爲3700億美元,其中大部分是美元交易,即便用完“家底”,資金也只夠支撐不到四天,央行毫無勝算。
二、全球央行步入“加息狂潮”
世界銀行在最近發布的一份報告中指出,投資者預計,到2023年各國央行將把全球貨幣政策利率提高到近4%,利率上調可能使全球核心通脹率(不包括能源)在2023年達到5%左右。爲了達到這一目標,世界銀行預計各國央行需要加息至6%。
究竟有多少國家能承受6%的數字?又有多少國家會陷入匯率战中?
上海交通大學金融研究院副院長劉曉春不禁想起1998年亞洲金融風暴時的情景,當時他在中國農業銀行總部負責國際業務,並在此後擔任農行香港分行副總經理。
當時他走訪了亞洲多國,見證了金融危機所引發的社會蕭條。在調研多家泰國同業時,幾乎看到了同一幕,“對方眼中祈求收購的眼神呼之欲出,因爲在當時的泰國,銀行業已經生存艱難了,它巴不得有實力的銀行去合並它,幫它解除經營危機。”劉曉春向南方周末記者回憶。
1997年,投資巨鱷索羅斯做空泰銖,泰國政府救市未果,由此點燃了亞洲金融危機導火索。這場風暴幾乎席卷了所有亞洲國家,之後大多東南亞國家都改爲浮動匯率制度。
韓元在半年內貶值近50%,最終在IMF幫助下緩解債務危機,條件是向外資全面开放金融業,實行外匯市場完全自由化。亞洲經濟龍頭日本經濟同樣受到重創,金融機構接連倒閉,日元持續貶值,政府宣告進入經濟衰退,這是二战後首次。
印尼的遭遇最爲“慘烈”,其貨幣盧比貶值超過70%,GDP下滑超80%。經濟衰退導致貨幣和股市的崩潰,資本大規模外流,大量企業、銀行倒閉,失業率快速上升。無數中產淪爲貧困階層,甚至出現數次社會動亂,無數生命爲此付出代價。
世界銀行行長馬爾帕斯最近在報告中指出:“全球經濟增長正在急劇放緩,隨着更多國家陷入衰退,可能還會進一步放緩。我深切關注的是,這些趨勢將持續下去,給新興市場和發展中經濟體的人民帶來毀滅性的長期後果。”
美聯儲主席鮑威爾在最新的講話中也指出,“爲了控制物價抵抗通脹,將不惜經濟衰退的風險”,此前的表述是“不惜代價抗通脹”,立場更爲強硬。
據南方周末記者不完全統計,2022年至少有超過90個國家央行執行了加息,僅上周內就有至少16家央行同時加息。和韓國類似,爲了應對美元加息、縮小與美國間利差並穩定本國貨幣,被動“加息”幾乎是各國央行唯一的選擇。
比如韓國央行年內已經多次加息,且加息力度大,7月13日韓國央行宣布再次加息50個基點,這是自1999年以來最大幅度的加息,然而即便如此,也難以阻止韓元貶值。
再比如阿根廷央行近期宣布,將基准利率上調550個基點至75%,成爲年內第九次加息,加息幅度堪稱“暴力”級別。
“市場認爲我們和美國聯邦儲備委員會(FRB)的貨幣政策無法分割。”墨西哥央行副行長博爾哈(Galia BorjaGómez)公开談道。他的談話表達了不得不跟隨美聯儲加息的無奈,如果不這么做,本國貨幣兌美元將加速貶值,進一步惡化通脹水平。
美元幾次升值都伴隨着新興國家的經濟危機。上一次美國發生高通脹是在1980年代,時任美聯儲主席沃爾克同樣採取了激烈的貨幣緊縮政策,直接引發中南美國家債務危機,多個國家不得不賤賣資源以償還債務,諸如阿根廷這樣的石油富裕國家,至今仍深陷外債泥沼。
1990年代中期,美國加息引發了墨西哥貨幣危機,以及之後的亞洲金融危機均是與美元匯率掛鉤的貨幣,一旦美元走強,這些國家經濟危機必然隱現。正如美國前財長約翰•康納利的那句名言,“美元是我們的貨幣,你們的難題”。
多位受訪人士坦言,大多亞洲國家都汲取了教訓,大幅降低外債規模、提高外匯儲備以抵抗經濟風險,即便再出現一次危機,各國的抵御能力已大幅增強。
“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事後也曾反思,不應該把匯率市場的貨幣自由兌換教條化,貨幣自由兌換不等於沒有外匯管理。就像最近的韓國,發現不妙後很快進行幹預,這能給市場釋放一種安全信號,表明行政力量幹預,有助於穩定市場。”劉曉春指出。
他同時強調,如今東南亞各國都已經形成自己國家獨特的產業結構和生產結構,出口的方向都不同,尤其是東盟和中國之間、韓國和中國之間能夠保持產業上的互補,在亞洲範圍內足以形成閉環,“如果各國能保持這樣的區域產業閉環,即便再有危機,也會降低彼此的衝擊力度。”
中國社會科學院學部委員余永定近日指出,亞洲金融危機後,亞洲在貨幣合作上有四方面嘗試或進展,一是日本政府提出建立“亞洲貨幣基金”,二是《清邁協議》,提出建立區域性貨幣互換網絡的協議,三是“東盟+3”籤署了亞洲債券市場倡議,四是亞洲貨幣單位(Asian Currency Unit,簡稱ACU)倡議。
“最近在RCEP框架裏,已經有一些貿易嘗試使用人民幣進行結算,這類區域貿易也會進一步提升人民幣在國際貨幣市場上的佔有率。”劉曉春對南方周末記者補充。
三、對人民幣衝擊有限
作爲全球第二大經濟體,中國選擇了與美國不同的經濟周期,並未進入全球加息競賽,但一定程度也會受到影響。
央行9月中旬撰文指出,“人民幣匯率雙向波動,總體穩定,沒有持續單邊升值或貶值。2022年8月末CFETS人民幣匯率指數報101.62,較2018年初升值7.1%,與中國經濟幾年來在全球的較好表現也是匹配的。”
國金證券首席經濟學家趙偉向南方周末記者預測,美元兌人民幣造成的衝擊大概率是短期的,“正如最近人民幣匯率跌破7.1,人民幣仍存在貶值壓力,但是整體衝擊會比較有限。”
據他觀察,人民幣雖然有壓力,但外匯市場上企業結售匯、銀行結匯意愿的變化,將緩和人民幣貶值速度。因俄烏战爭引發能源價格高企,和美國一同加息的歐、日衰退程度或將更深。
一方面,前期貿易順差下,大量美元資金在企業、居民部門積累,形成“二級儲備”,成爲人民幣貶值的“緩衝墊”。另一方面,今年2至6月間,股市、債市外資累計外流579億美元,投機型資金已經出現一波集中流出,“該走的已經都走了”,7月以來,國內資金外流放緩。
從近期央行外匯政策也可看出端倪。央行先是在9月初把金融機構“外匯存款准備金率”從8%下調至6%,又在26日將“外匯風險准備金率”從0上調至20%。
“前者是指金融機構繳存至央行的外匯存款准備金與其吸收外匯存款的比率。下調外匯存款准備金率可以釋放外幣流動性,從而一定程度上放緩人民幣匯率的貶值預期。”孫立堅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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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金絲雀“啼鳴”、全球央行爲何开啓匯率保衛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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