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茶館的故事

by admin - 2023-08-30 93 Views

羅大爺和他的煙杆。中青報·中青網見習記者王雪兒/攝

李強很難忘記的一幕是,某天早上,一個姑娘走進他的茶館,遞過50元,要了杯茶。

在這間位於成都市郊的老茶館,最貴的茶不超過10元。但姑娘說,祖父是這裏的常客,這杯“好茶”是替他點的。

李強記得,那姑娘在茶館坐了一天,緬懷她去世的祖父。但李強也的確想不起,她的祖父到底是誰。茶館裏的老人太多了,他們花一元來泡杯茶,也泡進一種習慣的日子裏——歇腳、社交、寄宿、討生活,出現或消失都再自然不過。

在某種意義上,這間茶館像城市現代化巨大液晶屏上一個灰色的像素點,專門盯着它看時,它才格外顯眼。

老茶客們在打長牌。中青報·中青網見習記者王雪兒/攝

“文明是什么?”

在成都雙流彭鎮,當地人說,“觀音閣”老茶館有100多歲了,茶館所在的建築始建於明代中後期,150多年前,彭鎮突遇大火,幾乎將整個小鎮化爲灰燼,唯獨這一座觀音廟幸免於難,人們便覺得,這是得到菩薩保佑。當時,擁有水陸碼頭的彭鎮非常繁華,過往客商到觀音廟求平安時,會討口水喝,形成了茶館的最初形態。在往後的一個多世紀裏,老茶館幾經變遷,現任老板李強的親戚曾是茶館員工,在改革开放時承包了茶館,又在1995年轉讓給李強經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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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來喝茶的老人大多數和李強一樣,“半輩子”都泡在這裏。

成都總被說成是“頭上晴天少,眼前茶館多”的地方,但“觀音閣”老茶館仍稱得上特別。它是明清川西老式的穿鬥房,木質結構,沒有天花板,牆壁上印着幾十年前的標語。8月的一天,陽光順着屋頂的縫隙照射下來,灑在坑坑窪窪的地面上。茶館桌板“包了漿”,放着三件套的蓋碗茶,桌下是保溫瓶,裏面的熱水來自摞在老虎竈上的十幾個燒得發白的生鐵壺。

茶客分爲兩類,一類是附近的居民,以老人爲主,“觀音閣”老茶館是他們日常社交、娛樂的公共空間。茶館裏煙霧繚繞,隨水汽升騰的還有老茶客的煙氣。煙霧背面,他們氣定神闲地打盹、發呆、聊天、打牌,偶爾品一口“老三花”茶。

互聯網時代的新茶客也從全國各地擠進來,舉着“長槍短炮”,把鏡頭對准老茶客,捕捉城市裏幾乎難以尋覓的“過去的味道”,再轉化成社交媒體上的“流量”。

天熱時,有老人把上衣脫掉,光着膀子坐在茶館裏打牌,扯着嗓子叫喊。他們旁邊是卷起褲腿、光着腳斜靠在竹椅裏的中年人,人們自在又松垮。

“有人說茶館裏的人不文明,但‘文明’是什么?讓存在於這個空間的人自由、舒適才算是文明。”“觀音閣”老茶館的老板李強說,在現代社會,人們把幸福的感受和優雅的生活、優越的物質條件聯系得越來越緊密。但在茶館,市井的煙火氣把那些屬於“鋼筋水泥”的城市文明關在門外。

“你看這些大爺,只有心裏真不藏事兒才能露出這樣的表情。”一名來自西安的遊客說完後舉起相機,對准茶館裏擎着煙袋放空的老人。

快門咔咔作響,老人悠然“無視”。

老板李強的招牌動作,茶壺甩水。李強供圖

一元,买的是服務,是尊嚴

在茶館,老板李強光着膀子,穿着深藍色的圍裙,反戴棒球帽,腳踩籃球鞋,脖子上還掛着一副藍牙耳機。

李強在彭鎮出生,跟着在茶館工作的母親長大。他小小年紀,就學會和茶客們應酬對答。

1981年,16歲的李強進入郵政系統工作,幾年後,他辭掉“鐵飯碗”,在家附近做起了小买賣,但心裏始終放不下茶館,總愛往茶館跑,能待到後半夜去。

1995年,30歲的李強接手“觀音閣”老茶館,他不做麻將生意,要保留老茶館的原樣,做文化茶館。

生意不好的時候,他上班賺錢,貼給茶館,也接受過母親的接濟。最近10年,茶館在攝影圈裏有了點名氣,遊客多了,生意走上了正軌。這兒離成都市中心的人民公園27公裏,周圍沒啥景點,卻總是座無虛席,竹椅子被人磨得發亮。

城市的現代化文明徘徊在這間茶館的木擋門外,一進茶館,仿若進了“沉浸式劇場”,泡在茶館裏的老人,都在演出“自我的精神世界”和一代人正在逝去的生活方式。

歷史學家王笛是個“老成都人”,他在關於茶館的著述中寫道,“與中國其他地區不同,四川農村特別是成都平原,是散居模式,人們居住點相對分離,盡量靠近所耕種的田地,很少有村莊和聚落生活,因此他們比其他地區的人更依賴市場。在趕場天,他們到最近的市場买賣商品,一般會在茶鋪停留,與朋友會面,或休息片刻,放松休闲。他們甚至也在茶鋪裏做生意,尋找买主或賣家”。

由此,茶館發展成了幾代成都人社交、休闲甚至於交易的中心場所。

“觀音閣”老茶館的喝茶老人,好多都沒有智能手機,作爲站在“數字鴻溝”前的群體,他們仍需要從茶館獲取信息、進行社交和娛樂活動。

“平等、包容、尊重”是從小在茶館長大的李強認爲茶館必須具備的特質。這間茶館的門口掛着一個牌子“喝茶10元、拍照10元”。但是對本地的老人,他只收1元。

前幾年,當地政府在“觀音閣”老茶館不遠處新开了一家愛心茶館,60周歲以上的老年人免費,年輕人喝茶自愿付費。有人和李強說:“你完嘍,人家喝茶不要錢,老人都去愛心茶館,沒有‘模特’,遊客也不來拍了。”

李強聽完依然挺自信,往後的日子裏,老人們也確實沒走。

他解釋,“1元茶”當然不能覆蓋茶館的經營成本,本身就是帶有象徵意味的公益行爲。他不會取消收錢的店規,因爲在他看來,“人與人是平等的,老人花錢,意味着尊嚴”。李強說,花錢多少是一回事,花不花錢又是另一回事,花了錢就可以自在地享受茶館的服務,喊人添水。“如果不花錢,他們不敢提出自己的訴求,‘放肆’自己的行爲,也無法心安理得地在茶館坐一天。”

“1元茶”也是老板與老茶客之間的默契,配合拍照是老茶客爲留住茶館做出的妥協。他們清楚地知道,僅靠1元茶,李強沒有辦法維持茶館的正常運營,遊客的“10元茶”才能養活茶館。爲了遊客拍得好看,李強會表演“甩水”“蜂窩煤點香煙”。有時,老人也會配合遊客擺出動作,甚至指導他們拍攝,“這個角度拍出來的光影最好看”。

“其實,遊客喝的茶質量比我們的好。”有老人笑着說。他的猜測得到了李強的確認,爲了收支平衡,1元茶和10元茶的品質確實不同,但沒有老人在乎,他們在乎的是茶館是否一直都存在。

年輕人在老茶館拍婚紗照,一旁的老茶客翹着腳旁觀。王耀平/攝

8年時光仿佛能重疊成一個時刻

老茶館看上去像劇場,“演出”的卻是茶客真實的日常生活。

早茶是一些老茶客每日生活的必選項,川籍作家沙汀在小說中這樣描述喫早茶的人:“一從鋪蓋窩裏爬出來,他們便紐扣也不扣,披了衣衫,趿着鞋子,一路嗆咳着,上茶館去了。有時候,甚至早到茶爐剛剛發火。”

每天給茶館开門的人並非李強。最早來茶館的那批茶客凌晨4點就到了,他們自己把頂在門口的木板移开,打开大門,給老虎竈點上蜂窩煤,坐一壺“沸水”,泡一碗“老三花”,日日如此。“最早來的喝40分鐘就走掉了,他家裏面還養着豬。”

一些住在附近的老人也會在天蒙蒙亮時來到茶館,從早上5點坐到8點,接下來返回家中,做早飯、照看孫輩。幾位老人圍坐在一起,聊國家大事,也交流育兒經驗。

8點之後,另一撥兒老人來到茶館“接班”。他們從幾公裏之外趕到這裏,一位大爺戲稱,“我們是來坐班的”。他們有固定位置,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打牌,“擺龍門陣”(四川方言,意思是闲談、吹牛),接受遊客的搭話。一位老人對年輕人說,他知道一线城市房價高,今年的畢業生尤其愛考公務員……“在茶館但知天下事”。茶館給老人线下社交的安全感,也成爲他們了解外界的窗口。

歷史學家王笛在多個場合分享過“甘大爺的故事”。2020年冬天,他在家中整理2019年拍下的“觀音閣”老茶館裏的照片,無意間發現照片中有一位面部特徵十分明顯的老人,曾在2015年“觀音閣”老茶館的照片裏見過。

時隔4年,居然能拍到同一位老人,這讓王笛感到詫異又歡喜。他馬上拜托在成都的學生去“觀音閣”老茶館尋找這位老人——甘大爺。學生一去,甘大爺正喝茶打牌呢。更讓王笛意外的是,學生告訴他,兩張照片上甘大爺的“牌桌對家”胡大爺,也仍然在那裏打牌。

茶館裏的牌有幾種,大多數老人愛打撲克牌和長牌,他們圍成一圈,打到激動時,把紙牌重重扔在桌上,發出響亮的啪啪聲,圍看的其他老人也目不轉睛地盯着牌局。這個時候,如果遊客上前搭話,通常沒人理會。一局結束後,圍觀的老人才會松下神經,和身邊人大聲復盤剛剛的牌局。

王笛今年到成都,去“觀音閣”老茶館,依然看到甘大爺和胡大爺在一起喝茶、打牌、擺龍門陣。

從2015年到2023年,8年的時光仿佛重疊成一個時刻。

今年99歲的鐘大爺,通常會在早上5點左右就步行到“觀音閣”老茶館沏一杯茶,點一支葉子煙。鐘大爺的家離茶館約600米,他是土生土長的當地農民,年輕的時候學做被面,飄泊打工。

“只要活着,哪有過不去的坎兒。”經歷過喫不飽、穿不暖的時代,鐘大爺滿足於現在安逸穩定的生活。百歲高齡,去茶館也是呆坐,但他還是一定要去,和過去幾十年裏的每一天一樣,靜靜地看着茶館和街上往來的人群,喝一口茶,抽一口煙。

2021年冬天的一個早上,鐘大爺和往常一樣,不到5點便來喫早茶。受新冠疫情影響,那天茶館並沒有开門。李強回憶,那位近百歲的老人就在緊閉的茶館門口徘徊,等了許久。

閉店期間,李強總能看到像鐘大爺一樣,在茶館外探頭的老人,他們無處可去,只好在街邊溜達。2022年年末,茶館的老人“歸位”,他們互相开玩笑“躲不過去咯”,但誰都沒離开茶館,“比起感染風險,生活更重要”。

通常在午後,茶館的遊客會多起來,偶爾有拾荒者或上午沒時間喝茶的老人到訪。他們默默觀察舉着相機的“外來人”,這些人最开始來拍照,後來拍紀錄片,現在开始拍短視頻或現場开直播,李強和老茶客接待了一撥兒又一撥兒年輕人。

“影像留下了,後輩就能拼湊出茶館的日常,這一代人的生活方式才會被留下。”這是李強的理解,他又補充道,“拍短視頻也是工作,能解決年輕人的就業問題”。

攝影愛好者在煙霧中拍攝。王耀平/攝

沒來,就是走了

在老人含量極高的“觀音閣”老茶館,“告別”同樣是一種日常。

“逝去”有時是悄無聲息的。如果一段時間裏,某位老人沒有在固定的時間出現在固定的位置,大家也就有了心理准備。能確認信息的話,李強就會在老人常坐的地方再上一碗茶,點一支煙,送他最後一程,這是茶館的“告別儀式”。

他知道,對有些老人來說,茶館非常重要,所以才會有孫女特意趕來,給已逝的祖父點一杯“好茶”。

王笛在研究中發現,成都的茶館保留着一種老傳統,有些老人會在茶館喝茶,一直喝到去世,出殯的隊伍會到茶館繞一轉,再從茶館裏买一碗茶給他進獻了,才送他走。

即使數次溫習“告別”,李強仍需要時間消化那些突如其來的悵然和失落,他與有些老茶客相處數十年,感知着他們的精神世界,茶館這空間裝盛着所有人的情緒。

李強曾在茶館拍到一張照片,他回家細看時發現,照片裏的大爺雙脣緊緊抿在一起,眼裏噙滿淚水,他當下覺得,可能家裏“出事”了。後來聽說,大爺的兒子生了重病。

進了茶館,就是茶客,不論社會身份,都擁有釋放情緒的權利——有人選擇和其他茶客傾訴,有人選擇獨自消化,還有人通過參與茶館的其他活動轉移注意力。天大的事,也可以暫且在茶館放一放。

王麻是成都雙流區彭鎮的環衛工人,幾乎每個掃完街的清晨,他都會到“觀音閣”老茶館做“義工”,开門、換煤、燒水、灌水、招待遊客,沒有報酬,但他樂此不疲。茶館的早晨,是王麻一天中最放松的時刻,他和茶館的朋友唱歌,大聊國際局勢,“美國和日本都不聽招呼(指揮)的”。

天亮之後,他會騎上電瓶車,回到幾公裏之外的布市村,照顧因“腦萎縮”生活能力逐步退化的妻子。但王麻的妻子從不和他一起去,她責怪丈夫把太多的時間花在茶館裏:“天沒亮,我還沒醒就要去茶館,我也不想管,這么大的人了。”王麻回應:“只能在茶館,老了還能去哪裏玩,旅遊爬山嗎?”

王笛寫道:“20世紀初,茶鋪被認爲是無所事事的闲人們去的地方。因此,對茶鋪最普遍的譴責是它鼓勵人們浪費時間。”

與中國其他社會轉變一樣,“時間”這個概念也適時地發生了變化。當下,茶館裏闲適的生活狀態是來到這裏的年輕人最向往的部分——沒有焦慮和壓力,大把的時間耗在茶館裏,不必忙着去掙生活。

一席之地

夥計老七是獨屬於“觀音閣”老茶館的一張名片。

老七原名陳國慶,今年53歲,在家排行第七,父母早亡。他7歲時生病導致大腦受損,智力永遠停留在了孩童時期。10年前,老七跟隨從雙流永安嫁到雙流彭鎮的妹妹而來,开始在飯館裏做工,老板喫員工餐都要把他隔开。家人心疼老七,就把他接回了家,老七妹妹說:“我要上班,只好把他喊來茶館裏喝茶,不然的話他到處亂跑,跑丟了咋辦?”

2013年初春的一個早晨,妹妹帶老七來到“觀音閣”老茶館,點了一杯茶,桌上放了一桶泡面,對他說:“不要亂跑,下午我下班後來接你。”之後近一年裏的每一天都是如此,老七一個人坐在靠邊的位置,好奇地觀察着茶館裏的人。

當時,茶館缺幫手,有茶客和李強建議,幹脆讓老七來幫忙。李強招呼:“老七,來掃一下地。”老七二話沒說就去幫忙,李強便說:“好了,掃了地你就算參加工作了。”

此後,李強給老七包喫包住,讓他在茶館幫忙,到今年已是第十年。老七就住在茶館側面的房間裏,成了最老牌的夥計,洗杯、端茶、燒火、添水,他熟悉這兒的一切工作,李強只要招呼:“老七!”他都會大聲應和,迅速趕去幫忙。因常年幹活,老七手上留下繭子和灼傷疤痕。

每天中午,李強會給茶館的夥計做午飯,不論做啥,老七都點點頭,喫兩碗米飯,評價一句,“好喫”。他總是笑眯眯的,成了茶館裏的“开心果”,他和老人學會了抽煙,遊刃有余地應對老茶客對他的調侃,還开始刷抖音,最愛看漂亮妹妹跳舞。

有人問老七,你老了怎么辦,他回答:“死了算了。”但他又最害怕:“死了就沒有老七了,燒成灰灰兒了。”李強想,自己如果有一天不开茶館,老七都要帶在身邊,“把他當成家裏的一部分”。

2020年,李強離婚,把電話打給老七,老七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李強走到哪兒他就跟到哪兒。

即使是如今“成熟”的老七,最聽不得的還是有人讓他離开茶館。茶館來了新的幫工,老茶客逗他:“老七,有人洗杯子嘍,茶館不要你了。”他會立刻生氣地回復:“你瓜不瓜,我是打死都不走!”然後對新來的幫工充滿敵意,搶走對方手上正在洗的茶具,迅速放入水池,用後背擋起,生怕被人搶走。把茶具抱進櫥櫃後,老七還會自豪地補一句:“他洗不來。”

有時候,一根棒棒糖、一瓶冰可樂就可以讓老七放下戒備心。有年輕姑娘幫他洗了幾個杯子,他確認這個女孩不會搶走他的工作,便甜甜地喊一聲“妹妹”,還展示他的珍藏——貼在茶館牆上的獎狀上,李強寫道:“恭喜老七榮獲2020年度煮飯小能手稱號,希望老七天天开心,不要怕黑。”

有遊客看了視頻博主拍攝老七的片段,慕名而來。“老七簡單快樂、真誠純粹”,這名遊客在成都市區工作,請了一天年假,來找一個答案:“爲什么自己越來越難感受到最簡單的快樂,也無法在社交中做到‘真誠純粹’。”那段視頻配的文案是:“老七不必僞裝自己,不必變得圓滑,不必抽掉情緒的神經。成年後的我們很難不問自己一個問題,要舍棄多少真實的自我,才能夠在這個社會上擁有一席之地。”

茶館包容了很多像老七一樣的存在。47歲的熊剛是老七的好朋友,1歲時因病殘疾,雙目失明,他告訴記者,因爲學盲人按摩太累了,他就去學算命。在茶館裏,人們找他問的多是感情問題——“求而不得”怎么辦?他开解對方:“婚姻的缺陷有的人能解开,有的人解不开,一般有兩種辦法,要么你去做點別的事轉移一下注意力,不要總想着這件事;要么做點好事,自然就解开了。”

他說:“喊我‘瞎子’我是要生氣的,但茶館裏的人都用方言喊我‘ha子’(雙流方言,意爲失明者),我就不生氣了。”熊剛解釋,“ha子”只是一個外號,就像李強也被叫“眼鏡”。熊剛常去人民公園的茶館給人算命,他說,人民公園全都是外地人,因爲他們都說普通話。

老七和熊剛都在茶館討生活,不必僞裝自己也能獲取被人群平視的機會。

“全世界都在茶館了”

“觀音閣”茶館的老主顧裏,沒什么女人。

59歲的老茶客王耀平16歲高中畢業後就开始“混跡”茶館,“主要是去收集信息,找工作”。他向記者解釋,過去,到茶館的女性多爲“風塵女子”。

按照古時的社會習俗,女性被限制前往公共場所。這種狀況從晚清开始改變,女客在特定的時間被允許進入茶館,但是,即使是在晚清城市改良的浪潮下,“良家婦女”還需遠離茶館。

然而當下,年輕姑娘們會裝扮漂亮,到老茶館拍攝精致的寫真,有時打眼一看,茶館女遊客的數量還多過男遊客。

王耀平總是待在茶館,結識天南地北的攝影愛好者。7年來,他幾乎每天都從早上6點坐到晚上打烊。

“2015年的時候,我喜歡出去旅遊,玩了一年多,覺得城市都大同小異,就回到了茶館,一回茶館,發現好多外國人來喝茶。”後來,王耀平就沒有再離开過,因爲在他看來“全世界都在茶館了”。

王耀平和同樣愛好攝影的90後大學生龍亦成了忘年交,他跟年輕人喫海底撈,還喝了從來沒喝過的咖啡。對於這種外國人的“茶”,王耀平的評價是“提神醒腦”。

近幾年,在“觀音閣”老茶館所在的街道上,一些打着文藝標語的咖啡店开了起來,與熱鬧的老茶館相比,這些店面頗顯冷清。但是,在成都市區,喝咖啡早就成爲新一代年輕人的生活方式。一份數據顯示,成都的獨立咖啡館總數超過7000家,位列全國第二,僅次於上海。2021年,成都咖啡門店數同比增長8.2%,2022年增長達18.2%。

而在社交媒體上,“觀音閣”老茶館的名氣越來越大,吸引年輕人前去“打卡”。茶館裏賣煙杆兒的羅大爺,常年穿一件紅色的中式外套,戴一頂禮帽,長長的白色胡須垂到胸前,舉一把自己做的精致煙杆,吞雲吐霧間,成了茶館裏被遊客爭相拍攝的“網紅”。

2014年,羅大爺成了茶館的一個角兒。他原本只是到女兒家小住,在茶館喝茶時,被李強鼓勵售賣自制的“煙杆”,“給你一個座位,不收茶位費”。試營業了幾天,生意不錯,羅大爺留了下來。每年國慶節後,他回老家,滿山遍野尋找樹根制作煙杆,第二年开春又來到老茶館賣。他還做了一根3米長的煙杆,想挑战吉尼斯世界紀錄。李強說,羅大爺每一筆收入,都打到兒女的微信账戶上,補貼晚輩。

有在茶館做社會學研究的學生曾問王耀平,“茶館的空間價值是什么”。他蒙了,自嘲道:“20世紀80年代的高中生怎么理解空間價值。”但他又說,那價值“是無形的,是情感,是依賴,是寄托”。

(茶客王耀平、姚美丞對本文亦有貢獻)

參考資料:

《那間街角的茶鋪》王笛/著人民文學出版社

中青報·中青網見習記者王雪兒來源:中國青年報

(來源:中國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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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老茶館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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