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上種下三四垵茶豆兒,到秋來一天能摘一篩子。
我不叫它“眉豆”而叫“茶豆”,是怕一改口它就會沉落,消逝於多年來瑣事駁落的灰燼,再也尋不見蹤影。
茶豆兒,小時候叫慣的乳名,如同一把稱手的耘鋤,一下子就拂去了枯草爛葉,左一撥拉,右一撥拉,青綠的茶豆兒浮現,先是三片青瓦護着的根部,再是扭着勁兒伸向高處的藤,再是梗着脖子开向天空的串串白花、紫花,最後是三片一組層疊無數的葉子,羽毛一樣拂過心靈……茶豆兒種在南坑邊兒,那兒離水近,還有兩棵細高的椿樹,一棵樹冠低矮的柳樹,隨便扯根繩子,來回攀幾道兒,就夠它們爬了。
茶豆子兒怎樣下地,由於年代久遠,我已經記不得了,只記得椿頭菜碗口大的時候,一場小雨過後,奶奶就把掛在屋檐下的茶豆種夠下來,點種在父親整好的那溜虛土上。這些茶豆子可算是劫後余生,冬天烤火的時候,燒玉米、燒黃豆是孩子們常演不衰的節目。絮煩了,就搬個凳子去夠那個煙布袋一樣搐着口兒的種子袋兒,偷些白色、紫色、黧花的茶豆子兒,扒开紅堂堂的火窩兒埋進去,不大一會兒,鏗——,豆子兒炸开,幾張小臉兒全是青灰,嘿嘿哈哈的笑聲濺起來衝破屋瓦。
比着玉米和黃豆,茶豆子個兒雖大卻有股腥味兒,也不好咬。說白了,燒茶豆是爲了聽那聲響,就像過年放雷子。奶奶聽見不對,趕着搶過種子袋去,免不了一頓虛張聲勢的呵斥。
茶豆兒戀秋,長長一個夏天差不多沒人想起它們來。在記憶裏活靈活現的就是包指甲花兒。茶豆葉光,大小正好裹住一個手指肚兒。黃昏時採一把指甲花兒,用細鹽揉揉,放在一張麻葉兒上。喫過晚飯,搬個草墩兒或蒲團兒來到樹底下,兩個人面對面坐在月亮地兒裏,按好一疙瘩指甲花兒,摘片茶豆葉兒裹嚴,用青麻批兒纏緊,一個一個把食指之外的八個手指全包好,等不了一個時辰,指甲就被染得紫紅紫紅,再多肥皁也洗不掉。
當然,種茶豆是爲了喫茶豆板兒,春上種下三四垵茶豆兒,到秋來一天能摘一篩子。切絲兒焯焯,放上麻油、蒜泥兒涼拌,爽口又耐嚼。喫不及就曬上,過年時燜紅燒肉,比現今都市裏流行的罐裝野菜,那味道好上豈止百倍千倍。(曲令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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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曲令敏:茶豆與思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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